草棚子、磚瓦房、一心居
曹中貴
冬日的蕩澤河床上裸露著五顏六色的河光石，引得扎著兩個小辮辮的妞妞不時發出一聲聲稚嫩的呼聲。遠山似乎在云層里，高低不同的房屋、虬枝盤旋的老樹、誰家房頂的一縷炊煙，不吭聲的涂抹著僻靜的小山村。系著各色圍巾的女人、喝了年酒而紅了臉的漢子，使勁兒扯著嗓子，把畫一樣的旮旯山頭盡情地推來搡去。沿河吹來一陣涼風，把我的思緒牽到了久遠的時光……娘在院子里的大樹間架了一根渾圓結實的橫木做個秋千，我的小手緊緊抓著粗大的麻繩，像小鳥一樣地悠來蕩去，合著秋千吱吱呀呀的聲音，耳畔傳來娘輕輕地哼唱：阿婆寨高呀蕩澤河長，山溝溝住著爹和娘；春日播種呀秋天里忙，一袋袋糧食垛高墻；麥苗兒青呀油菜花黃，心窩窩感謝共產黨……父親從黑黝黝的粗布煙袋里捻出一小撮煙絲，放到黃銅制成的小煙袋鍋里，摸出火柴輕輕劃拉一下，藍里泛著紅光的焰火像一個跳動的小精靈，一縷縷乳白色的煙霧蕩漾成無數個圓圈，慢慢飄散。父親咂吧著嘴說，他小的時候，生產隊把三間漏頂的牛棚分給爺爺，家里用茅草和黃泥搭起三件草房子。風一吹，屋子里草屑亂飛；一下雨，到處是叮咚作響。晚上睡覺不敢張嘴，因為餓得啃草根兒的老鼠會把屎粒粒準準的投到嘴里。早晨醒來，洗臉的時候，手一抹，呀，咯手，鼻眼窩藏滿草葉和沙子。
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，土地實行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，人們對土地的熱情火一樣的爆發了，村子里看不到一塊兒荒地，找不到一個閑人，哪怕是一個荊棘叢生的山頭，也被山民翻石運土夷為平地，栽上不同的農作物。印象最深的是玉米地里套種綠豆。豆子比玉米熟得早，耽誤一晌就要炸口。莊稼人怎么忍心讓籽粒飽滿的豆豆落地呢？你想，太陽地里，那一粒粒綠油油的豆子，是一雙雙充滿希冀的眼睛??！那長滿老繭撥拉著豆子的手，捻的是滿心的希望啊！所以，人們總是一看到豆莢顏色泛黃，就貓著腰，鉆到密不透風的莊稼地里，顧不上瘋長的玉米葉子劃拉了臉和手，睜大眼仔細尋找隱藏在濃密的豆葉間的豆莢。那豆子呀，通身雖然貌似有一層細細的絨毛，可一不小心，它尖尖的角兒總是把手扎得血跡斑斑。從地這頭摘到那頭，臉、脖子、胳膊上被玉米葉子拉的一道道的，汗液再腌著，那滋味不好受，可從沒人叫苦。土地，是農民的命啊！農民整日侍弄著土地，那松散的泥土，手里抓一把，能順著指縫滑落。那年月，父親整日和大伙兒一樣，沒命似的在田地里翻土刨食。慢慢的，各家各戶交了公糧之后，還都能余留一點糧食。莊稼活忙完了，日子卻不敢有一天閑著。父親是泥瓦匠，開始領著一幫徒弟走村串戶做短工。徒弟都是鄉里鄉親的，家窮，跟著父親學手藝糊口。苦難的日子里，誰有錢給苦力呢？管頓飽飯就行了?？恐炙嚭颓趧冢壹覒魬艟瓦@樣熬過來了。市場上開始有人做小生意了。誰家吃不完的青菜挑到大街上，換來一角、二角的紙幣。到了一定時候，從亮晃晃的罐子里捏出來幾張，買來菜籽撒到地里，全家人的口糧、小孩子上學的學費就有了指望。手巧的莊稼人把黃豆磨成白嫩嫩的豆腐，方方正正地擺在一張小桌子上，引來路人羨慕的眼神，終于忍不住從口袋里摸出5角甚至1元錢遞給賣豆腐的老鄉，再從他手里接過一小塊兒會笑的豆腐塊兒，美滋滋地回家了。
貨幣在市場流通以后，泥瓦匠的生活逐漸有了好轉。在哪家做活，除了吃飽飯之外，還多了一些工錢。父親憑著長年累月的積攢，又央人燒了兩窯紅磚，終于在八十年代初期，拆掉爺爺的草棚子蓋了三間出前檐的磚瓦房，砌了高高的臺階，院子的柵欄門也換作兩扇厚厚的刷了紅漆的木板門。這在當時可是一件稱得上奢侈的大事，過往的路人看到了總是用舌尖在嘴里發出嘖嘖的稱贊。父親呢，有時會坐在大門口，咧著嘴把锃亮的水煙袋抽的咕嘟咕嘟響，一臉笑意伴隨煙霧飛向天空。串門子的鄉親捏著一桿旱煙袋鍋湊過來，和父親一樣吧咂吧咂吸了幾口，也把白色的煙圈吐向天空，順勢說起想讓孩子跟父親學手藝的事情。父親搓搓手說：“只要孩子不怕吃苦，只管來吧?！蹦侨吮銟返靡活嵰活嵉嘏苤厝笙擦?。后來啊，曾經讓父親驕傲的磚瓦房，被我們弟兄幾個蓋成了小樓房，我們叫它“一心居”——團結一心奔小康。八十多歲的父親喜歡坐在大門口曬太陽。他的聽力出現了問題，需大聲說話才能聽見。我兒子和侄子們每次回來，總是故意扯著嗓子逗他：“爺爺，爺爺，住高樓美不美？”老父親呢，咧著掉了牙齒的干癟的嘴巴笑得說不出話，好一會兒，用衣袖擦擦流著口水的嘴巴說：“美哩很。”孩子們拉著爺爺的手繼續問：“那你現在感謝誰？”老父親雖然有些糊涂了，但有一句話從來不含糊。你看他舉起拐杖，伸出大拇指大聲說：“吃水不忘挖井人，翻身不忘共產黨！你們呀，都記著！”也許他以為別人也聽不見？孩子們于是一起晃著爺爺笑得合不攏嘴。
一問一答，成了爺孫見面時不變的問候語。一年四季，只要看見爺爺在門口坐著，這問、這答、這笑聲，成了一處獨特的風景。是啊，吃水不忘挖井人，翻身不忘共產黨。爺爺的草棚子——父親的磚瓦房——我們的一心居，是一代農民驕傲的延續，是我們的幸福和自信。而這幸福和自信源自何方？那就是偉大的祖國，偉大的中國共產黨！祖國曾經貧窮，但神州大地卻因你挺直了脊梁而迸發無限生機；我們曾經孱弱，但華夏民族卻因為你正確領導而走向繁榮昌盛！當五星紅旗在天安門城樓高高升起，當那一聲“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”如驚雷響徹天穹的時候，祖國啊，你的一草一木，每一寸土地，都是那么親切，那么神圣！黨啊，你是昂首挺胸的金雞，喚醒了國民的意識，解放了人們的思想；你是氣吞山河的巨龍，給我們攻堅克難、勇往直前的力量！幾只花喜鵲喧鬧著從河邊的楊樹林里飛過來，把我從無邊的遐思中喚醒。仰望遠山，娘的歌謠伴著吱吱呀呀的秋千在山林中回蕩：阿婆寨高呀蕩澤河長，山溝溝住著爹和娘；春日播種呀秋天里忙，一袋袋糧食垛高墻；麥苗兒青呀油菜花黃，心窩窩感謝共產黨……
（圖/楊天增 何元生 李衛濤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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