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過炊煙
李人慶
夜幕初臨,華燈盡放。站在陽臺上,放眼窗外,萬家燈火,霓虹閃爍,看馬路上車流不息,人來人往。突然,就想起了故鄉,想起了故鄉的傍晚,還有那伴著夜幕降臨而縷縷升起的炊煙。
每當想起故鄉的炊煙,就會心生溫暖,也會衍生出無限感慨。故鄉的炊煙是伴著黎明的一聲雞叫醒來的。一家炊煙升起,很快就有第二家、第三家……那個時候,柴草燃燒的那種獨特的氣息就會在村子里彌散開來,氤氳成一種芬芳。清晨,小村的炊煙是潔凈的,淡淡的,藍藍的,輕輕盈盈纏繞在小村的屋舍、樹梢,薄紗一般,很容易讓人想起田野里的霧靄。傍晚的炊煙,更像是一種無聲的召喚,當家家戶戶的炊煙彌散在小村上空的時候,在田野里勞作的人們一個個或扛起犁耙吆喝著耕牛,或在地頭的小河洗去腳上的泥土荷鋤而歸,就像踩著鐘點一樣,在飯菜做好的時候跨進自己的家門。那些在山坡上悠閑啃食青草的羊群,也會在夕陽余暉里邁著散漫的步子,在牧人的響鞭中“咩咩”地叫著,走回村頭的圈舍……

縷縷炊煙,就這樣無聲地在小村的上空飄蕩,一天又一天,一年又一年,燃燒著柴草的味道,燃燒著泥土的味道,也燃燒著小村人祖祖輩輩的夢想和夙愿。剛記事的時候,家里住的是兩間低矮破舊的老屋,土打墻,還好是青瓦座頂,父親說那是解放后政府分給我們家的。被煙熏得黢黑的墻壁上,有著一道一道飽經滄桑的裂痕。屋頂長滿青苔,還有一種叫瓦松的植物,一下雨就漏,每到雨季,家里的盆盆罐罐都能派上用場。記憶最深的,是家里的灶臺,土坯壘的,沒有煙囪的那種。灶房在院子的右角,土坯做墻,茅草苫頂,雖然跑風漏氣,但很多時候,特別是一到陰雨天,柴草總也著不起來,濃煙就會充滿整個灶房,久久不肯離去。母親一邊要做飯,一邊還要不時地用一個竹竿做的吹火筒對著灶膛里的柴草吹,每次都嗆得母親連聲咳嗽,熏得母親兩眼通紅,眼淚直流。那個時候我就想,什么時候能不用燒柴草又能做飯吃,該有多好!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,看著一天天長大、長高的我們,父親狠下心不惜欠下一屁股的外債和人情,扒了原來的老屋,在新批的宅基地上蓋起了五間新房,雖然還是土打墻,青瓦房,但屋身明顯高了,也就敞亮了。壘灶臺的時候,父親專門請“老師兒”建成了帶煙囪的那種,能燒柴,也能燒煤塊兒。從此,炊煙再也不會彌漫在房間,母親再也不用為煙熏發愁了。看著縷縷炊煙從屋頂的煙囪里裊裊升起,在無風的時候,能升起老高,然后才慢慢擴散,繼而消失在無邊無際的天空,與藍天白云融為一體,全家人的臉上都綻放著滿足的笑容。
到了九十年代中后期,人們早已不再滿足于那種土墻青瓦的建筑,我和哥哥、弟弟們也一樣,相繼都有了屬于自己的新房,清一色混磚到頂,平房,獨院,正屋四間,外帶廂房。用作廚房的,大都是廂房,只是很少有人再去壘傳統的灶臺了,一個煤火爐,一個液化氣灶,一個案板,就奏響了鍋碗瓢盆交響曲。再后來,煤球也在不知不覺中淡出了人們的視線,整體櫥柜上,用的幾乎全是液化氣、電磁爐了。從此,就很難再看到炊煙升起,再也嗅不到柴草燃燒的味道了。偶有一縷炊煙,也顯得那么單薄,似乎是在告訴我們,這將是鄉村最后的風景。進入新世紀,哥哥、弟弟們或在老宅上建起了兩層的樓房,或搬進了新村,或在社區購置了新房,我因工作調動,離開老家來到縣城,也在城市的高樓大廈里有了一套嶄新的住房。但無論是城市,還是鄉下,廚房里清一色的天然氣、液化氣、電磁爐、電炒鍋、電飯鍋。一日三餐,打開燃氣開關,通上電源,很快,根據家人胃口做出的各色飯菜就擺上了餐桌。每當這時,在感受祖國翻天覆地、日新月異的變化的同時,我常常會想起鄉下的老家,想起故鄉的炊煙。炊煙與我們漸行漸遠,最終成為一種鄉愁,一種懷念,一種絕唱。當我們遠離炊煙的時候,貧窮落后離我們也愈來愈遠了。
然而,故鄉的炊煙就像是一種印記,深深刻在了我的心頭,總也難忘。心中那份淳樸,那份來自鄉野的本真,就像夢里的炊煙,會在心靈的天空時常升起,縈縈繞繞,綿綿不絕,總也揮之不去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