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湯是個啥地方?南接南陽,北連洛陽,古來為兵家必爭之地。現如今,從鄭州過來的高速公路,從太原南下的高速公路,都打這兒經過,而且在這兒相交,311國道也從這里穿過,地理坐標上的自然優勢,讓下湯穩穩地占準地利。
早年,下湯街與淹沒在昭平湖水底下的“二魯山”耿集街聯手,曾經打造過魯山縣的西線繁榮。現如今,又與中原大佛聯手,構建起魯山西部的大湯山風景群旅游區。
下湯是個啥模樣?淮河的重要支流大沙河環繞它,萬頃碧波的昭平湖拱衛它,連綿起伏的山巒簇擁它。下湯街,在青山綠水間活蹦亂跳,在歷史滄桑里包裝打扮,豫西重鎮、中州名鎮,正一天天地高層、立體、現代、誘人。
下湯,好在一股水;下湯,美在一股水。這股水,是熱水,是泉水,能洗衣能洗澡,能治病能療疾。從水里出來,男人的胸脯滑溜溜一個爽,女人的頭發明漿漿一個酷。下湯人早也洗來晚也洗,洗出舒坦自在,洗出冬暖夏涼。

下湯的熱水不僅方便了生活,而且催生了造紙產業,下湯人打漿撈紙有歷史成規模。稻草麥秸紙、桑皮構皮紙,換銀子換麥米。當年《河南日報》在魯山,用的就是下湯紙。下湯人供奉的神,姓蔡名倫,他是咱中國造紙術的發明人。廟堂朝南端坐在半山腰上,香火常年。依山坡到后來辦起了下湯完小,層層教室與廟堂為鄰,理想中的神,從朗朗書聲里覓到了知音。
下湯從小窩在我的心里,下湯從小盤在我的肚里,下湯的熱水河年年流在我的記憶里。曾記得,下湯的水,咕嘟嘟自己往上冒,熱騰騰流成一條河,河兩岸排列著一個挨一個蒸稻草蒸桑皮的大瓤鍋。殺豬的宰羊的理發剃頭的都不用燒水,燙雞子燙鴨子往河里一丟,撈出來一個精光。洗頭的泡腳的河邊沿上拉著溜兒擺成排,洗衣裳的棒槌從天明捶到天黑,從日出捶到日落,捶過一個個春夏秋冬,捶出一年年花開花落。棒槌聲里,有閑噴有閑聊,有瞎扯有說笑,有家長有里短,有許仙有嫦娥,妯娌嬉鬧婆媳拌嘴,少不了娃娃哭大人叫,活生生一股水不休不息,沖刷著生活污濁,溫柔柔一條河朝朝夕夕,流淌著情趣快樂。
下湯街的熱水河好得出奇。老天越旱水越大,天氣越冷水越熱。下湯街這地方注定與蔡姓有緣。1944年,國民黨13軍一個營駐防下湯,營長也姓蔡。他動用軍力拆了幾十里外的朝陽觀,青石條紅石條大馬車拉到下湯,蓋起了有史以來第一座澡堂。我的大伯曾給蔡營長當過秘書,說他愛國紀律嚴,后來在南陽打老日,團長任上陣亡了。而下湯從此后,洗澡分男女,不再露天不再淋雨,這澡堂一直用到改革開放,幾十年方便百姓,幾十年二分錢一洗,幾十年不壞不修。
下湯街的地形好像是一群蜈蚣打斗,橫看成嶺,嶺嶺交錯;側看成峰,峰峰呼應;溝溝岔岔,高低不平;看著不遠,走著費功。街道左拐右拐,院子一窩一窩,房子一層一層。家家戶戶的墻壁用石灰粉白,夕陽西照,別有一番俄羅斯風情。魯山是中國柞蠶之鄉,我說下湯是魯山的山城重慶。下湯自古以來集散絲綢,還有那說不完道不盡的藥材山貨土產特產,形成歷久不衰的商業繁榮。下湯街天天有集,春來有會,三月初五會,街道上河灘里,人山人海,大戲唱古說今,交易又交情,聚朋友探親戚,找對象相女婿。趕會的人四鄉八保,挑擔子,背口袋,挎包袱——一個個勁兒都提到鬢角上,早起五更晚打黃昏。要是沒趕過下湯的三月會,那會遺憾終生。小時候跟大人趕頭一回,回家美了一年多,老想著羊雜可多好喝,做夢還是下湯的三月會。
然而,歲月的光盤刻下的也有我無法忘懷的兩圈苦澀。1958年,下湯街蓋大禮堂,我老家的山頭上長了一棵高聳入云的槲櫟樹,被鋸倒拉來做了大梁。要是大樹活到今天,該有多好。1960年,春天大饑荒,父親帶我到下湯給爺爺抓藥,農民沒有糧票,五塊錢高價買一個白面蒸饃,他只咬了一小口,我吃了一路沒吃完,可不可憐。下湯啊下湯,我永遠的下湯街。
夢中,下湯也對我說,淳樸與落后、精明與發達,都成正比,而且是同一個系數。我們也有過苦楚:沒地,吃了幾十年統銷糧;沒路,踩了幾十年大沙灘。失去的固然可惜,新來的才有前途。
下湯,山高樓為峰;下湯,水熱人先知。